从热情到系统:ACCS的战略转型
当一场由热情驱动的运动发展到拥有四百多所学校时,它必须面对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如何从依赖创始人的个人魅力和激情,转变为一个能够自我维持、自我更新的制度化体系?这正是古德温接任ACCS主席后面临的核心挑战。
ACCS的工作被分为两大板块。第一个板块就是我们在上一篇文章中提到的ARCADE计划——认证、资格证书、文凭授权和认可的综合体系。但古德温在解释这个计划时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我们不是唯物主义者。我们不想试图构建某种定义明确、僵化的古典教育理解。”
这句话值得仔细品味。在一个越来越追求标准化、可量化、可复制的时代,ACCS选择了一条看似矛盾但实际上更加深刻的道路:既要建立标准和体系,又要保持灵活性和多样性。为什么?因为正如古德温所说,古典教育”是一个两千多年的传统,所以有很多不同的变体。”
想象一下,柏拉图在雅典学园的教学方式,昆体良在古罗马的修辞学训练,中世纪修道院的经院哲学,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者的教育理想——这些都是古典教育传统的一部分,但它们之间有着显著的差异。如果ACCS试图把古典教育简化为一套固定的教学大纲和方法,那将是对这个丰富传统的背叛。
古德温幽默地说:”如果你决定采用某种模式,我很乐意为Veritas的模式游说。”这不仅仅是客套话。Veritas的Omnibus系列确实代表了古典教育的一种优秀实践,但古德温立即补充说:”那是一个很棒的系统,但也有其他几个系统。我们承认这两千年的历史中,有很多人参与了教育,不同的人追随不同的传统。”
那么,ACCS的角色是什么?古德温用一个精妙的比喻来说明:”我们是那个说’这符合古典哲学’或’这不符合’的人。”换句话说,ACCS不是要规定古典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子,而是要守护古典教育的核心原则。这就像一个看门人,不是要控制谁能进来,而是要确保进来的人确实属于这个社区。
爆炸性增长:一百零四所新学校的故事
ACCS的第二大工作板块是”会员发展、创建和培育”。这个看似平淡的官方表述背后,隐藏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
古德温说:”去年我们有一个创纪录的年份,我们有一百零四所新学校在ACCS启动。这是我们有史以来最大的数字。”然后他补充了一个让这个数字更加惊人的细节:”大约是过去数字的三倍。”
让我们把这个数字放在历史背景中来理解。在九十年代,德特怀勒、古德温和其他先驱者”在街角试图告诉人们古典教育有多伟大”——这是古德温的原话,带着自嘲的幽默。那时候,创办每一所新学校都需要巨大的努力,需要说服家长相信一个未经验证的教育理念,需要克服无数的实际困难。增长是缓慢的、渐进的。
但现在,形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古德温说:”只是过去几年发生的事件让人们说,公共教育一定要有替代方案。现在他们都来到我们门口,所以每个人都在试图开办学校。”
这里的”过去几年发生的事件”指的是什么,访谈中没有明说,但我们可以从时间线推断。访谈进行于2022年,那么”过去几年”指的就是2019年到2022年——新冠疫情期间。疫情让数百万美国家长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他们的孩子在学校里学什么、怎么学。远程教学让教室的墙壁变得透明,课程内容、教学方法、教师的价值观取向,一切都暴露在家长的直接观察之下。
许多家长被他们看到的东西震惊了。不是因为教学质量差——虽然这也是一个问题——而是因为他们发现,学校正在教授的价值观与他们自己的价值观存在根本性的冲突。关于性别、种族、历史、社会正义的课程,让许多传统家庭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催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教育大迁移。
但这种爆炸性增长既是祝福,也是挑战。正如古德温所说,ACCS现在”非常致力于帮助学校启动、培育它们成长。”因为不是每个想要创办古典基督教学校的人都真正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不是每个被主流教育体系推开的家庭都自动适合古典教育。如何在保持开放和增长的同时,又确保新学校不会稀释或扭曲古典基督教教育的核心?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
学校成长的关键节点:一百五十、二百五十和认证
基于多年的观察和研究,ACCS识别出了学校发展过程中的几个关键转折点。理解这些转折点,对于任何参与学校管理或董事会工作的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第一个关键点是一百五十名学生左右。古德温解释说:”当他们达到一百五十名学生左右时,他们处于一个关键区域,他们必须转变为一种制度化的学校,而不是像小型家庭式学校。”
这个观察非常敏锐。当一所学校只有几十名学生时,它可以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运作。校长认识每一个学生的名字,教师之间可以在走廊里非正式地协调教学,家长们都互相认识。决策可以很快做出,因为涉及的人不多。这种亲密感是小型学校的巨大优势。
但当学生人数接近一百五十时,这种家庭式的运作方式开始失效。心理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nbar)提出的”邓巴数字”理论认为,人类能够维持稳定社交关系的人数上限大约是一百五十。超过这个数字,就需要更正式的结构、更明确的规则和更专业的管理。
对于一所学校来说,这意味着必须建立系统——学生信息管理系统、正式的教师评估机制、明确的学科协调流程、标准化的家校沟通渠道。这是一个痛苦的转变,因为它意味着失去一些原有的亲密感和灵活性。许多学校在这个阶段遇到危机,一些甚至无法渡过这个难关。
第二个关键点是从一百五十到二百五十名学生的区间。古德温说ACCS”在那个转折点提供帮助,在一百五十到二百五十之间。”这个阶段的学校已经建立了基本的制度框架,但还在巩固和完善中。它们需要的是精细化管理的指导——如何设计有效的组织结构?如何培养中层管理人员?如何在保持质量的同时实现增长?
第三个关键点是认证。古德温说:”从二百五十到成为一所认证学校… 他们不必大于二百五十,但通常三百到五百人的学校会申请认证。”
认证不仅仅是一个质量标签,它代表着学校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成熟度和稳定性。一所寻求认证的学校必须能够证明,它有清晰的教育哲学、一致的课程实施、合格的教师队伍、健全的财务管理和有效的治理结构。认证过程本身也是一个深刻的自我审视过程,迫使学校领导层认真思考:我们是谁?我们在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这样做?
一个噩梦般的场景:失去遗产的危险
在谈到帮助新学校发展时,古德温说了一句让人心头一紧的话:”让我夜不能寐的是,如果你做数学计算,那个’良土’研究中,回应调查的人年龄在24到43岁之间,他们是你和我在九十年代参与创办的学校的校友。”
让我们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良土”调查显示,古典基督教学校的毕业生在生活的多个重要维度上都显著优于其他类型学校的毕业生。但这些表现优异的毕业生来自哪里?他们来自九十年代创办的那些学校——那些由充满热情的先驱者创建的、在资源匮乏但理念纯正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学校。
古德温的”噩梦场景”是:”我们失去那个,我们失去那个遗产。”他解释说:”显然,那些学校做对了事情,感谢我们主的恩典。但展望未来,我们想确保二十年后也能这样说。”
这个担忧不是多余的。当一场运动快速扩张时,质量控制成为一个真正的挑战。那些在疫情后涌入的新学校,它们是否真正理解古典教育的精髓?那些没有经历过九十年代拓荒岁月的新教师,他们是否被充分培训?那些被主流教育推开而转向古典教育的家长,他们是否真正认同这种教育哲学,还是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方便的替代品?
更深层的问题是:九十年代那些学校的成功,有多少是因为系统和方法,有多少是因为创始人的个人魅力和不可复制的献身精神?如果后者占很大比重,那么当运动制度化后,那种特殊的品质是否会逐渐消失?
古德温和德特怀勒在上一次访谈中讨论的”愿景漂移”问题,在这里显得更加紧迫。当董事会成员换届,当创始教师退休,当最初的家长群体被新一代取代,学校如何保持那种使它成功的核心品质?这不仅仅是保持教学方法的问题,而是保持精神和灵魂的问题。
超越小圈子:让古典基督教教育成为主流选项
ACCS的第三大战略重点是”在公共领域展示古典基督教教育”。这个目标看似简单,实则雄心勃勃。
古德温解释说:”我们的目标是… 你知道,当你看卡迪斯研究时,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指标,他们并没有自然而然地将古典基督教教育作为一个类别。他们调查了其他五个类别,涉及你知道的,我说过的家庭学校、预科学校、天主教学校、福音派学校、公立学校。”
这是一个关键洞察。在教育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的心智地图中,美国K-12教育的主要类型是:公立学校、私立预科学校、天主教学校、福音派基督教学校和家庭学校。古典基督教学校在哪里?它们要么被忽略,要么被笼统地归类为”福音派基督教学校”的一个子类。
古德温说:”我们认为我们需要成为那些类别中的一个,作为我们自己的类别,而不是被包含在其他群体中,而是在古典基督教类别中。”这不是为了虚荣或认可,而是为了生存和影响力。只有当古典基督教教育被认可为一个独特的、重要的教育类别时,它才能吸引应有的关注、研究和资源。
但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让更多人了解它是什么、它如何运作以及为什么重要”。这正是ACCS在过去一两年集中努力的方向。而这个努力的一个重大成果,就是古德温和福克斯新闻主持人皮特·赫格塞斯(Pete Hegseth)合著的书《为美国思想而战:根除一个世纪的错误教育》(Battle for the American Mind: Uprooting a Century of Miseducation)。
一本书的诞生:从偶遇到合作
这本书的诞生故事本身就很有趣,体现了古典基督教教育社区如何通过草根网络发挥影响力。
古德温讲述了故事的开端:”皮特在全国各地的咖啡馆进行大量的街头采访,作为他在《福克斯与朋友们》节目中角色的一部分。我看那些节目时总想看看他们早餐吃什么,因为他选的地方真的很好。”这个轻松的评论展现了古德温的幽默感,但接下来故事变得严肃起来。
“他在北卡罗来纳州我们一所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一位家长走到他面前说:’嘿,如果你真想要一个解决我们面临问题的方案,你应该去找ACCS的戴夫·古德温谈谈。’”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一个全国性的电视主持人在做节目,一个普通的古典基督教学校家长认出了他,并且有足够的信心和热情来主动推荐古典教育作为美国教育危机的解决方案。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古典基督教教育真的在改变人们的生活,让他们成为热情的倡导者;第二,这场运动还没有获得它应得的主流关注,否则赫格塞斯早就知道它了。
最终,赫格塞斯联系上了古德温,他们开始交流。古德温说:”我写了一份手稿的部分内容,我计划将来某一天发布,但实际上还没有时间。如你所知,这份工作相当忙碌。”
这是许多领域专家的普遍困境。他们有深刻的洞察、丰富的经验和重要的信息要分享,但日常工作的压力让他们没有时间系统地整理和写作。古德温向赫格塞斯发送了几章内容,因为其中包含了一个”你不会期待从福克斯新闻、从他们的观众群、爱国主义那里得到的论点”。
一个挑衅性的论点:爱国主义作为基督教的替代品
古德温写的那个章节提出了一个什么样的论点,让它如此”挑衅性”?他解释说:”书的一个主题是,学校系统中的爱国主义实际上是他们在20世纪初放进去的替代品之一,用来取代基督教。而且它的起源实际上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强大,就其价值而言。”
这是一个大胆的主张,特别是对福克斯新闻的保守派观众来说。美国保守主义的一个核心要素就是爱国主义——国旗、国歌、对国父的崇敬、对美国例外论的信念。而现在古德温在说,学校里的爱国主义教育实际上是进步主义者的一个策略,用来填补他们从教育中移除基督教后留下的真空?
这个论点之所以有力,是因为它挑战了一个常见的保守派叙事。许多保守派人士认为,美国教育的问题始于1960年代,当时最高法院裁定公立学校中的强制祷告违宪。但古德温的研究表明,问题的根源要早得多,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进步主义运动对教育的系统性改造。
而且,这个改造不是通过完全移除所有的价值观和传统来实现的——那样太明显,会引起反抗。相反,进步主义者很聪明地用一些看似传统、看似保守的东西(比如爱国主义)来取代更深层的基督教世界观。表面上看,学校仍然在教授美国价值观,仍然在升国旗、唱国歌。但这种爱国主义是一种世俗的、实用的、最终是相对主义的爱国主义,而不是建立在超越性真理基础上的爱国主义。
古德温说:”这对皮特来说是一个挑衅性的想法,所以我给他发了捍卫那个立场的章节,他被说服了。他说我们必须讲这个故事,我们必须把它公之于众。”
从书到纪录片:扩大影响力
赫格塞斯被说服后,他”在福克斯推动了这个项目”。结果不仅仅是一本书,还包括一部五集的纪录片系列。古德温说:”我们制作了一部五集的纪录片,我显然永远无法负担得起… 这么高质量的东西。”
这部纪录片名为《美国的错误教育》(The Miseducation of America),在福克斯国度(Fox Nation)平台上播出。古德温透露了一个内幕消息:”你可以用密码’classroom’(教室)获得三个月的免费订阅。”这个细节很有意思——通过一个简单的密码,古德温和赫格塞斯试图确保尽可能多的教育工作者和家长能够观看这部纪录片,即使他们通常不是福克斯新闻的观众。
纪录片的阵容令人印象深刻。古德温列举了一些参与者:”从纽特·金里奇到维克多·戴维斯·汉森,到迈克尔·诺尔斯,还有一大群优秀的人在谈论古典基督教教育。”这些都是保守派知识界的重要人物,他们的参与给予了古典基督教教育运动重要的知识合法性和公共可见度。
古德温解释了纪录片与书的关系:”纪录片有五个三十分钟的片段,处理了大量的采访,所以你可以说它是受书的启发,但它并不真正与书平行。”这是媒体适应的常见情况——书可以深入探讨复杂的论证和细微的历史细节,而纪录片需要更加视觉化、更加戏剧化。
他举了一个例子:”纪录片中有一个关于效忠誓词的场景,会让很多人震惊。”这个预告很有效——它激起好奇心而不泄露具体内容。效忠誓词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是一个神圣的爱国象征,那么关于它的什么会”让很多人震惊”呢?这就是纪录片storytelling的力量——通过暗示和悬念吸引观众。
书的结构:三幕剧
古德温详细介绍了书的结构,它被设计为一个三幕剧,每一幕都有其特定的目的和论证策略。
第一幕:一万六千小时的战争
书以一个强有力的框架开始:”一万六千小时的战争”。古德温解释说:”对于那些可能想知道这个数字从哪里来的人,这是大多数孩子从幼儿园到十二年级在学校度过的小时数。”
这个框架的天才之处在于它将教育重新定义为一场战争——不是隐喻意义上的,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如果你的孩子将要在一个地方度过一万六千小时,那么谁控制那个地方、谁定义那里发生什么,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战略问题。
第一部分”处理学校中的文化马克思主义,这是这类事情的一个热门切入点,已经变得非常流行”。古德温承认这是一个”热门切入点”,因为它能引起保守派读者的共鸣。近年来,关于批判性种族理论、性别意识形态和其他进步派社会议程在学校中传播的担忧,已经成为美国文化战争的前沿。从这里开始,可以立即抓住读者的注意力。
第二幕:美国教育的未授权历史
但书的核心,也是最具原创性和爆炸性的部分,是第二部分。古德温说:”它深入探讨了进步派在做什么,这是相当令人震惊的… 这第二部分是引起皮特注意并让他激动的东西,他一直在大量谈论它,他让许多其他人也在谈论它,整个福克斯都在谈论。”
这一部分的基础是劳伦斯·克雷明(Lawrence Cremin)的研究。古德温解释了他如何偶然发现这项研究:”我当时在研究’paideia'(教化)的概念,这不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词,很多人不知道它… 我偶然发现了一位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写的一本书,这本书获得了普利策奖,解释了美国教育的历史。这个人的名字叫劳伦斯·克雷明。”
Paideia是一个古希腊概念,指的不仅仅是教育,而是一个社会培养其成员、塑造其文化特征的整个过程。克雷明的论点,经古德温从基督教视角的扩展和更新,是:”进步派在20世纪之交着手… 俘获美国的paideia,拥有美国的paideia,这有效地塑造和指导整个文化和政府。”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和挑衅性的论点”。它说进步派的目标不仅仅是改革学校,甚至不仅仅是改变教育内容。他们的目标是重新定义美国文化的DNA,重塑美国人如何思考、如何看待世界、如何理解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社会。而控制教育——特别是K-12教育——是实现这个宏大目标的关键手段。
古德温的研究继续了克雷明的工作:”他的最后一本书出版于80年代,所以有点过时,所以我继续了这项研究,填补了周围的空白,从基督教的角度看待它——他是一位世俗历史学家。”这种学术谦逊和建立在他人工作基础上的意愿,是优秀学术研究的标志。
第三幕:与问题一样大的解决方案
书的第三部分题为”与问题一样大的解决方案”。这里,”古典基督教教育登场”。古德温说:”它基本上将古典基督教教育规定为解决方案。”
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处方。整本书的主题,正如古德温所总结的,挑战了一个常见的误解:”我想书的总主题是,我们都认为进步派的行动是… 常见的保守派认为进步派的行动是要在学校里给孩子洗脑。但那不是他们的目的。”
如果洗脑不是目的,那什么是?”他们的目的是移除能够维持自由思考共和国的单一成分。”这个”单一成分”是什么?”这就是我们在书中揭示的。”
虽然古德温在访谈中没有明确说出这个”单一成分”,但从整个对话的上下文来看,答案是清楚的:基督教paideia——一种植根于超越性真理、圣经世界观和西方古典传统的文化塑造力量。进步派理解,只要这种paideia存在,他们的相对主义、世俗主义议程就无法真正占据主导地位。因此,他们的策略不是正面攻击(那会引起反抗),而是逐渐地、系统地移除这个基础,用其他东西(比如世俗爱国主义、科学主义、进步主义价值观)来替代它。
一个大胆的希望:重置对话
当德特怀勒问古德温,什么会让这本书成为”第七场世界大赛第九局底部的全垒打”——一个完美的成功——时,古德温的回答揭示了他的深层动机。
“我对这本书的希望和祈祷是,它能重置对话。”他解释说:”我们在纪录片中说的一件事是,一百年前,进步派知道教育是未来控制这个国家的关键。如果我们现在不在好的一方、基督教一方采取同样的立场,我们永远无法恢复它。没有多少政治手段,没有多少… 你知道,除了按照他们应该的方式培养孩子之外,就没有补救办法。如果我们想改变这个国家的方向和攻击,那就没有办法了。”
这是一个既令人振奋又令人清醒的愿景。令人振奋,因为它说有希望——通过教育可以实现真正的、深远的文化改变。令人清醒,因为它暗示政治行动主义、立法努力、甚至选举胜利,虽然重要,但不足以扭转文化颓势。真正的战场在教室里,真正的时间框架是一代人。
德特怀勒赞同这个观点,并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提供了一个关键的洞察。他观察到,大学层面的努力,”如果你对在大学层面工作感兴趣,上帝祝福你,但如果你处理的是在一个破碎系统中长大的孩子,简单地说,就太晚了。”
这个观察基于一个深刻的教育现实:批判性思维能力、价值观框架、世界观的基本结构,主要是在童年和青春期早期形成的。古德温同意并扩展了这一点:”这种方式的时间比我们知道的要长。我的意思是,书中你看到的中心主题是,K-12是他们的目标,原因是他们已经控制了大学。我的意思是,大学在20世纪初就变得自由化了。”
他继续解释进步主义者的策略:”所以他们面临的问题是,他们不能控制——他们的话是——孩子的’可塑性’。意思是他们会到达大学,他们能够很好地思考,以至于大学教授不能告诉他们一些马克思主义的东西并让他们相信它。”
这是一个关键洞察。进步主义教育改革者使用”可塑性”这个词不是偶然的——它揭示了他们如何看待儿童。儿童不是需要被培养以实现其潜力的人,而是需要被塑造以适应特定社会愿景的原材料。而如果儿童在K-12阶段接受了强大的古典基督教教育,培养了独立思考能力和坚实的价值观基础,那么到了大学,他们就不再”可塑”了——他们能够批判性地评估教授告诉他们的东西,而不是被动接受。
古德温继续追溯历史:”然后在20世纪慢慢地,他们掏空了美国的paideia,基督教的paideia,这是这种自由思考公民的源泉,到了一个地步,大学可以开始塑造孩子。你在1960年代看到这一点,1960年代学生的激进化主要发生在大学校园,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接种这种所谓的疫苗——在K-12中的基督教paideia了。”
这个历史叙事解释了为什么1960年代成为了文化转折点。不是因为那个十年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因为到那时,第一代在进步主义改造后的K-12系统中长大的学生到达了大学。他们缺乏那种能够抵御激进意识形态的思想”疫苗”。
古德温用一个令人不安的比喻结束这个分析:”现在你处于一个所有大学想做的就是获得新鲜肉类的地步——他们这样称呼它——他们喜欢获得新鲜肉类,他们可以塑造的孩子,因为可塑性现在完全在他们手中,因为孩子们不再接受训练… 他们接受的是进步主义理想的训练。”
“新鲜肉类”——这个词多么冷酷、多么露骨地揭示了进步主义教育者如何看待学生。不是作为有独立价值和尊严的个体,而是作为可以被消费和利用的资源。
从诊断到处方:为什么家长和教育者必须行动
德特怀勒完全理解这个分析的严重性。他评论说:”你说得真好。”然后他总结了书的意义:”这本书叫《为美国思想而战:根除一个世纪的错误教育》,皮特·赫格塞斯和大卫·古德温是作者,我相信6月14日出版,2022年。我们期待它。我希望它能达到你希望的成功,不仅为了你的利益,而且为了我们文化的利益,我们的文化迫切需要它。”
这种紧迫感贯穿了整个对话。这不是学术辩论或理论探讨。这是关于美国文明的未来,关于是否会有自由思考的公民来维护自由社会,关于基督教世界观是否能够在下一代中存续。
书的成功将如何衡量?不是通过销量,虽然那也重要。真正的成功是”重置对话”——让数百万美国人意识到教育不是一个次要问题,不是可以委托给”专家”的技术性事务。教育是文化战争的中心战场,忽视它就是放弃未来。
创办学校:从二十四个月到三个月
话题转到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如果有人想创办一所古典基督教学校,他们该怎么做?
古德温的回答显示ACCS现在有一个成熟的支持系统。他说:”欢迎来到classicalchristian.org,进入会员创办区域。我们有一个工具包,你可以获得,它基本上会让你走上正确的道路。它配有一箱书籍和材料、操作指南。”
想象一下1992年的情况作为对比。那时,德特怀勒和他的同伴们想要创办日内瓦学校,他们没有工具包,没有在线资源库,没有八百个会议演讲的档案。他们有的只是一些核心文本、一些个人关系网络和大量的试错。现在,任何想要创办古典基督教学校的人都可以访问”数百份文档”,查看”主要学校给我们的核心课程路径”,浏览从课程设置到财务管理的各种资源。
古德温说得好:”回到你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全国只有一所学校人们可以借鉴东西,对吧?那是爱达荷州北部的罗各斯学校。现在我们有几十所学校在帮助,我们有制定好的文档可以帮助你做到。”
这种从稀缺到丰富的转变是运动成熟的一个关键指标。但古德温强调,工具和资源虽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想创办一所古典基督教学校,有两件事你必须做:你必须用祷告浸泡它,因为你必须早早开始祷告,并大量祷告。”
为什么祷告如此重要?”因为你需要祈祷的事情之一是上帝派遣志同道合的人加入你。你需要大约三到七个真正致力于此的家庭。”这不是一个可以由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完成的项目。它需要一个核心群体,他们不仅同意这是个好主意,而且深深地致力于这个愿景,愿意为之牺牲。
然后,这个核心群体需要”花一些时间阅读书籍,理解方法,理解原则和理念。”注意顺序:首先是祷告和建立团队,然后是学习和准备,最后才是实际启动。许多失败的学校创办努力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它们跳过了前面的步骤,直接进入运营阶段。
ACCS有一个”T-24计划”——在启动前二十四个月开始准备过程。古德温说他们有”一个小时间表,可以帮助你完成”。
但德特怀勒听到”二十四个月”时笑了。他说:”哎呀,二十四个月听起来像奢侈品,在1992年。”然后他讲述了日内瓦学校的创办故事——从5月26日的第一次会议到8月26日开学,整整三个月。
这个故事值得细说,因为它捕捉到了早期运动的精神。德特怀勒和他的妻子在孩子的学校遇到了一个问题,他找到了R.C.斯普劳尔(R.C. Sproul)——一位著名的改革宗神学家和他的”高尔夫球友和朋友”。德特怀勒回忆斯普劳尔的话:”他说,如果你认为你会为你的孩子获得良好的教育… 在佛罗里达州,算了吧。你需要希望的是为他们获得最不坏的教育。”
这是典型的斯普劳尔风格——诚实到几乎残酷的地步,但充满关怀。然后斯普劳尔给了他《恢复学习的失落工具》这本书——道格拉斯·威尔逊(Douglas Wilson)写的开创性作品。德特怀勒说:”我仍然认为这是让人们有动力甚至达成共识的开创性作品。”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难以置信。五月的那次会议”讨论是否创办学校,大约花了十分钟。有四对夫妇在那里,当晚剩下的时间是规划学校,因为我们只花了十分钟就决定要做。”
三个月后,学校开学了,有”我相信是37或38名学生”。德特怀勒承认:”那是一个非常忙碌的夏天,我不推荐它。”但他加了一句幽默的话:”除非你有一个像R.C.斯普劳尔这样的名字来在你的家长之夜演讲,那帮了很大的忙。”
古德温分享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关于他参与创办的安布罗斯学校:”我想我们在五月决定要不要做,到九月的第一天我们就有了整整三名学生。”他幽默地强调”三名”。但他补充说:”现在那所学校有六百多名学生。”
这些故事既鼓舞人心又具有启发性。它们表明,虽然二十四个月的准备期是理想的,但有时情况需要更快的行动。它们也提醒我们,今天看起来成功和稳定的机构,往往是从脆弱和不确定的开始成长起来的。但德特怀勒和古德温都同意,虽然时间表可以压缩,但某些基本要素不能省略——特别是”把事情做好”,比如”在实际开门之前完全注册成立或获得501(c)(3)身份”。
家庭学校与学校教育:一个灵活的边界
最后一个话题涉及ACCS如何看待家庭学校社区。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因为家庭学校和传统学校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德特怀勒指出,Veritas”服务学校和家庭学校”,所以他们的听众中有很多家庭学校家长。他问:”家庭学校社区可以从ACCS学到什么或收获什么?”
古德温的回答显示了ACCS如何平衡其作为学校组织的核心身份与对更广泛的古典教育社区的服务。”我们根本上是一个学校组织,但那是一个相当宽松的术语,它可以向下延伸相当长的距离。”
ACCS定义会员资格的”下边界”是:”某种形式的项目,无论是家长小组中的合作学校还是共享教学模式,你的孩子一周去学校几天。”甚至某些类型的合作社也可以符合条件。关键的标准是:”他们必须有文凭和计划。”
换句话说,”没有规定课程或最后没有文凭的家庭学校合作社不符合会员资格,但所有其他的都符合。”这是一个明智的界限——它承认教育可以在各种环境中发生,但坚持要求一定程度的结构、问责和完整性。
对于不符合会员资格标准的家庭学校家庭,ACCS仍然提供资源。古德温提到”我们的开放网站,classicalchristian.org和classicaldifference.org”,它们”有很多对家庭学校有帮助的信息”。
ACCS还有”附属机构”,”我很确定Veritas是一个附属机构”,可以”为家庭学校提供某种流量导向… 每一个潜在的课程供应商”。还有”关于什么是古典基督教教育的长篇文档”和其他资源,包括可以购买的”良土”研究。
结语:二十五年后的使命依然紧迫
德特怀勒用一个深思熟虑的结论结束了对话:”你所做的工作今天仍然和ACCS开始时二十五多年前一样重要。我只能说继续做伟大的工作,让我们继续祷告,看看我们能否看到我们的文化为基督得赎。它迫切需要,而且今天比几十年前有更多的人看到了这一点,这是肯定的。”
这个总结捕捉到了一个既令人鼓舞又发人深省的悖论。一方面,古典基督教教育运动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从几所学校到四百多所,从边缘运动到越来越被认可的替代方案,从基于信念到有科学证据支持。更多的人”看到了”问题,更多的家庭正在寻求替代方案。
另一方面,问题本身变得更加紧迫。美国文化的世俗化和相对主义化没有放缓,反而加速了。公立学校系统中的意识形态灌输变得更加明显和激进。培养能够批判性思考、坚守真理、维护自由的下一代公民的需要,从未如此迫切。
这就是为什么古德温夜不能寐的担忧——失去遗产的危险——如此重要。”良土”研究显示,九十年代创办的那些学校做对了什么。但能否在快速扩张中保持那种质量?能否在制度化过程中保持那种精神?能否在二十年后仍然能够看着毕业生说,”是的,古典基督教教育真的有效”?
这些是古德温、德特怀勒和整个古典基督教教育运动正在努力回答的问题。答案将决定这场教育复兴是昙花一现还是持久的文化转变。
尾声:一场尚未结束的革命
从1992年奥兰多的那个五月之夜,到2022年一本即将震撼保守派世界的书的出版,古典基督教教育运动走过了三十年。这三十年见证了从热情到制度的转变,从边缘到主流的运动,从信念到证据的进步。
但这个故事还远未结束。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才刚刚开始真正有趣起来。现在,这场运动不再是少数先驱的梦想,而是数十万家庭的现实选择。现在,它不再是一个未经验证的实验,而是有科学证据支持的教育模式。现在,它不再是保守派基督徒的小众话题,而是即将通过一本畅销书和一部纪录片进入全国对话。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取决于很多因素——ACCS能否在保持增长的同时维护质量?新一代的教育者能否保持创始人的愿景?家长们能否理解古典教育不仅仅是学术严格性,而是关于培养完整的人?文化大环境会继续恶化到足以推动更多家庭寻求替代方案,还是会出现某种回归?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对于那些理解教育真正重要性的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可以坐视不管的时刻。正如古德温引用进步主义者一百年前的智慧所说:”教育是控制这个国家未来的关键。”如果进步主义者在一百年前理解这一点并据此行动,那么今天那些关心真理、自由和基督教文明未来的人,必须同样理解并同样行动。
这就是为什么德特怀勒说”继续做伟大的工作,让我们继续祷告”不仅仅是客套话。这是对一场持续战争的承认——不是用武器打的战争,而是用理念、课程、经典文本和对下一代思想的塑造打的战争。这是一场需要几代人才能赢得的战争,但也是一场不能输的战争。
现在,让我们在这里停留片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教育真的是”一万六千小时的战争”,那么谁在为你的孩子、你的社区、你的文化而战?答案可能会改变你对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整个看法。
(未完待续)
作者注:本文基于马龙·德特怀勒与大卫·古德温的第二次对话整理而成。他们的讨论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古典基督教教育运动当前状态的快照,也为我们揭示了美国教育史上一个更大、更深刻的故事——一个关于文化战争、思想争夺和文明未来的故事。《为美国思想而战》一书已于2022年6月出版,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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